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其实我只是在吵闹
没啥雷点,日常自闭,时不时支棱,没回复只有两个原因:①没看到;②已阅,在心里对互动的朋友鞠了无数个躬万分感谢然后打死不回。

© 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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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2】父亲失格(欧尔&欧利普父女向)

本文主打《美少女梦工厂2》的养亲(欧尔)和女儿(欧利普)的父女向,写的时候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所以可以代父嫁但没必要
一直以来在二设当中欧尔总是以“健忘事多抠门屑爹”的人设存在,本文试图塑造一个稍微不一样的欧尔,因此私设众多,介意大量私设的话不建议阅读
本文不存在任何CP(除非你想要拿来代父嫁),请勿刷无关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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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究竟是什么?

吉普说他早就忘了“父亲”这个词的具体定义,魔族由于其漫长甚至说冗长的生命,导致繁衍的方式和人类大相径庭;

邻居家的妇人疑惑地看着他,身为两个老人的女儿与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于家庭成员的身份提出疑问;

年迈的国王陷入沉思,曾经作为一个父亲的儿子,现在作为一个儿子的父亲,对于他来说父亲一方面是王座上遥不可及的王冠下的缩影,另一方面是失去才能得到一切的存在。

 

而欧尔实际上确实怀揣着这个疑惑。

人类不是生来就会做父母的,更何况“成为父母”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少他们有十个月的时间去演习、焦虑、做好心里建设、试图学习如何在一年后成为一个新生人类的合格的父母。我们的勇者先生姑且可以说不算是“大多数”,但是即使是对于这样一位单挑路西法、单骑救国、未满三十岁四处游历把美名传遍整片大陆的勇者来说,在三十岁那天受到星星的感召并被强行塞了一个九岁小女孩的经历也实在过于超过了。以至于欧尔抱着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对星神眨眼睛说不出个所以然,握剑平稳有力的双手托着那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始终支撑着他坚实躯体的双腿不由得微微发软。

“教育好她。”那个星神这样说,礼节性地无视欧尔在心底骂出的比他一辈子杀过的魔物还多的粗口,扔下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嘱托就逃之夭夭,徒留欧尔和怀里的小女孩面面相觑。良久欧尔咽了口口水找回了点理智:

“那啥……你吃黑面包不?”

 

小女孩对于欧尔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从未见过的、神奇的生物。沼泽里的阿米巴蠕动着身躯勉强挤出个人型,浅滩旁的蛇女毫不害臊地展现自己傲人的身材曲线和粗壮有力的长尾,沙漠中的地狱鸟衣不蔽体地对来往的行人直接发起攻击。她们都有像人的一面,但她们都不是人,而且身体强健,一顿能嚼三个成年男性,和一个月需要30块钱伙食费的人类幼崽相比绝对有种族隔离。欧尔用握剑的力道去握女孩的手,一瞬间就能把她白皙的手腕按出三处淤青;他用战场行军的速度往家赶,一回头才发现小女孩不知何时被绊倒正脸朝泥地呜呜地抽噎。

这都算是什么事啊。欧尔扶额。亲爱的上帝,如果您要为我殴打您派出的驻地狱公务员惩罚我,至少可以直接把我送到地狱,不需要地狱就在我身边这种劳心费力的操心方式。别误会,我对您的信仰仍无半点动摇,我只是在考虑以后去教堂到底还该不该捐钱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

这也是当晚欧尔的祈祷词。

 

于是一年过去,欧尔用每年500块的生活费和狗都不吃的黑面包,在养育人类幼崽这方面达成了他人生中的重要建树——没养死,以及,还活着。对门熊孩子的金鱼换了一条又一条,临街那条流浪的老狗绕着王国勇者的家门口走,被欧尔取名为欧利普的小女孩裙摆上沾着满大街的泥尘和浮灰,卷曲的头发油腻打结,一双蝴蝶结小皮鞋早就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日常生活是在小巷子里和周边同龄小孩(物理意义地)打成一团,回家的时候一双手和黑面包一个颜色,洗都不洗一下就上桌吃饭。欧尔也不在乎,这倒不是他不想在乎,实在是他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作为救国勇者,欧尔的生活几乎称得上是清贫。他和女儿一起住在国王特意为他留出的带有花园的宅子里,但是家里既没有女佣也没有园丁,前院杂草丛生,后院枯的枯死干的干死,连苍蝇都不愿意往旁边落。而室内呢?一盏随着开门的动作吱呀作响的吊灯、挂在门边不知道是用来震慑小偷还是震慑自己的御赐的宝剑、毫无设计学美感的摆在大厅正中央的超长晚宴桌,从这头要对那头说话需要气沉丹田吼一嗓子同时运用空旷室内的回声才能正常交流。

实际上这一切不只是欧尔目前的生活,也是欧尔的童年。欧尔总共有六个兄弟姐妹,作为家中排行的第四个,能被父亲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儿子都属于是前一天睡前祈祷实在是过度虔诚。欧尔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毕竟印象都是相互的,未来的老欧尔在老家听到自己四儿子的赫赫威名时,第一反应是挠挠头回忆这个和自己同姓的年轻人到底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哪个其实并不认识的远房堂亲。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只有邻居家那个名叫欧利普的姑娘还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于是那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记住欧尔名字的少女很快地凋零在家中的白床单上,死于一次不小心淋雨后突发的肺炎,于是欧尔拿起他迎娶欧利普时唯一付出的彩礼:一把布满铜锈的铜剑,离开了那座小城市,于是他一去不回,直到他忘记欧利普的音容笑貌,直到他忘记自己的真名,直到他直面路西法投射的威严,直到他用辗转几次鸟枪换炮的那把东方单刃剑刺向魔王的胸膛。

“勇者啊,你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欧尔没有回答他,表情和几个月后抱起来自星星的欧利普时没什么不同。也许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传承就是极大的忘性,事到如今他早就不记得安葬欧利普后拿起剑的那天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病床上那位黑发的女性带走了他的心,漫长流浪的岁月带走了他余下的牵挂和梦想。现在的他和未来的他脑海中不过是一片空白的。所以,接过欧利普时他的手臂不只是因为紧张而颤抖,同时,他也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忽然有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空白以及茫然无助的存在。

 

“死去的妈妈是什么样子?”

欧尔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所一心一意钟爱的那个欧利普和自己字面意义上从天而降的女儿完全不一致。欧利普似乎总是安静的,坐在家里披散着一头黑色直发冲他微微笑着,而欧利普作为一个十岁女孩来说实在是吵闹到无以复加,街坊们说好听点就说“这么勇武不愧是救国勇者的女儿”,至于难听点就不需要复述了,反正五花八门而且基本都附赠着他们家孩子眼睛上的一团乌青。这时的星神总算接受了欧尔在养育少女这方面摆大烂的事实,从魔界用不知道什么方式选出了一位大冤种贵公子名为管家实则天界之女忠诚的狗前后侍奉着他们父女俩。按理来说家里多了个人总该多点活气,但欧尔仍然是那副死德行。欧利普出门连脸都不洗他也不管,吉普好说歹说了十分钟也坚决不插上一句嘴帮忙说话,直到吉普色厉内荏地呵斥欧利普回房间洗漱,欧尔那张万年不变的空白表情才微微有些松动,在欧利普扁着嘴转身回房时,吉普一抬头看到了人界最伟大的勇者对他露出了标准的感激表情,微微点一点头就算是谢过。

吉普一开始是完全不能理解欧尔的上述作为的。在一个活了很久的魔族看来,对付一个年纪跟自己零头差不多的幼崽,即使是人类也应当在一年内多少掌握一点小窍门。然而欧尔对待自己女儿完全是疏离、漠然,还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知所措的态度。欧利普在外面闯了祸,他对着上门的家长平静地道歉,回头对欧利普提都不提有这回事,放任着她继续打架斗殴;欧利普在学校得了好成绩,他也仍然是这样一副表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再无后续。正常人就算养一只小猫小狗都会付出点经历去看一眼,但欧尔好像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感情。吉普曾经认真地想过是不是他把自家小姐洗得太干净导致欧尔认不出来了,后来才发现大概率没这回事,因为即使一个不留神,欧利普灰头土脸衣衫破烂地凯旋归来,欧尔还是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后来吉普再一想,这种心态和养宠物完全不同,反倒更像是不怕虫的成年人和蟑螂蚰蜒爬虫等没什么大危害的动物共处一室的态度——你强任你强,我自清风拂山岗。

意识到这回事的吉普吓得提都不敢提,面子上做足了姿态,实际上夹在父女俩中间焦灼得好像被路西法扔进魔王酒宴的火炉里烤。他开始在欧尔面前频繁地提起欧利普,小到比如这个月小姐工作认真多拿了奖金,大到他买菜的时候看见欧利普领着小弟群殴一帮比她大十岁的不入流小混混。欧尔听完就是眨眨眼,还是那样感激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不发表什么评价。吉普只好开始在欧利普面前频繁地提欧尔,比如老爷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啊、老爷的生日什么时候啊、偶然间发现了老爷居然不爱吃苦瓜啊……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父女俩这方面几乎是出奇地一致。欧利普听完后表情疑惑,小脸上写满了“不解”俩字:“所以呢吉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前几年吉普还会在这方面付出无限努力,到了后来逐渐受到父女俩摆烂气质的影响,也慢慢地不再提这些事了。

 

要说欧利普对欧尔没什么感情自然完全不可能。在一个人最为敏感的青春期时代,欧尔和吉普是她生命中最接近亲人的存在(讽刺的是其中一个法理上的确如此)。但这种感情究竟包含了多少内容、究竟属于什么样的情感,欧利普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欧尔不喜欢吃苦瓜,所以呢?负责做菜的是吉普,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来着?欧尔曾经很厉害,这个我当然知道啊,然后呢?他还能像小说里一样把毕生功力渡给我强行让我出门子承父业拯救世界不可?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都尤其爱胡思乱想,特别是当这个人完全清闲的时候。欧利普看着手里欧尔亲手塞给他的150块钱——这些是她十天内可以随意支配的零用钱,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算是一笔巨款。一个青春期少女一个月所需要的伙食费最多不会超过100G,两个人到王国周边的知名景点十日游也绝对不可能超过200G。但是欧尔宁愿把这样一笔钱塞给自己让自己该干嘛干嘛,也不愿意拿出相同数目的钱规划一次出游,或者在这休息的十天里让自己待在家里和他进行一场剑术特训。欧利普自认自己早就习惯啦,她这个父亲向来都是这个性格:别的同龄女孩这时候正为父亲为了彩礼就把自己嫁给完全不爱的人哭哭啼啼,而欧利普只要一皱眉欧尔就会很简单地放弃类似的一切想法;有舍才有得,当其他姑娘红着脸说自己在舞会上遇见了谁家的青年才俊得到父亲的关注和警惕时,欧尔只会出于礼节地表示那很好啊你自己看着办吧,完全没有一丁点类似担心的情绪。欧利普有的时候猜想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令人放心了,所以有一个月干脆离家出走,留下字条说下个月方归。结果转月回家时,吉普看到她担心得连指责都忘了,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做大餐。但欧尔只是像是过去的无数年一样坐在超长餐桌的尽头,看到她进门后点点头,接着继续低头看那本欧利普早就翻烂而且三年前就觉得幼稚的骑士小说。然后欧利普路过他回到房间换衣服,谁都没说话,晚餐时两个人都静悄悄地完成,接下来一个坐在餐桌前继续他攻读儿童文学的事业,另一个回屋享受一个月来不曾有过的安眠。欧尔从来不过问她前一个月发生了什么,自然欧利普也不会上赶着回答。后来不说话变成了他们二人独有的默契,他们为数不多的交流也几乎都在欧尔每年加量的零花钱上。欧利普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也就不想知道了。

 

就像欧利普从九岁到十岁的那段时间一样,无论是期盼着过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时间总会悄然过去,等到人再回味时,转眼发现以前经历过的事远远超过了自己过去的预期。欧利普终于长到了十七岁,她不再是那个欧尔可以单手抱起的小女孩,欧尔再牵起她时也不可能再留下乌黑的指印——哪怕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早就完全没有了。欧尔似乎还是那个欧尔,该为国王做事的时候做事,闲暇时间坐在餐桌边没什么表情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欧利普不再是那个欧利普,托吉普的福,她的粉色连衣裙永远干净没有一点褶皱,她在长卷发后别上一个红蝴蝶结就足以成为全城最漂亮的姑娘,当她行走在街上时,周围的男孩不会怕挨揍吓得逃跑,而是主动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东问西,然后得到不冷不热的令人灰心的回复。现在全国的人都知道欧利普的名字,上个月有人看到欧利普在西部的沙漠严苛修行,这个月王公贵族就能看到欧利普盛装出席某次晚宴。有的年轻人说起欧尔甚至会说“那位欧利普小姐的父亲”。“王国的红月季”“盛放的沙漠之花”“梦中少女”“星星的女儿”……这些称号一个又一个加在欧利普的头上,远超过欧尔那些年来四处修行冒险得到荣誉的总和。即使是国王,在欧利普进宫觐见的时候也表现出了十足的客气和热情,每一次她踏入王宫,都是对宫廷潮流的一次冲击,贵妇们开始学着戴深棕色卷曲的假发、少女们开始学着往自己的裙子上多别几个小蝴蝶结。欧利普已然成为力量的代表、智慧的代表、时尚的代表,甚至脱离了男性和女性的性别藩篱,成为了整个国家的骄傲。

但是在家里,欧利普还是那样。她几乎不和欧尔交流,与吉普的对话也相当有限。上门提亲的人都被欧尔一个个亲自拒绝,欧利普也只站在他身后无声地看着。欧尔送走了提着价值一千块礼物的年轻人,让吉普把充满着爱和善意的那份礼物收下,转头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欧利普突然开口了:“爸爸。”

欧尔站定,向来敏锐的听力感知到吉普知趣地带着礼物离开了大厅。家里的客厅这些年来都毫无变化,只是吊灯经过吉普的修缮不再是低配版达摩克里斯之剑,地板每天都有吉普帮忙擦洗打蜡,亮得可以映出人脸。在家中浅棕色的地砖上,父女俩隔着餐桌相望,如同九岁起两个人的每一顿饭,如同八年来他们两个共度的时光。

“我得到一些不可尽信的消息。”欧利普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用词显得随意,“国王陛下要废储。”

欧尔点头,像无数次多年以前父女俩的交流一样没发表什么具体的意见。

“陛下甚至不想另立储君,他已经年迈,早有退位的打算。”欧利普进一步暗示。

欧尔顿了一下。虽然他以武力见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基本的理智和政治常识。欧利普久不同他说话,这一次直接告诉他这样一个消息,很显然并不是想同他分享什么不可靠的宫廷谣言。

“……我认为我不会拒绝。”欧利普迟疑着为一切盖棺定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来,“就是这样,您是王国的勇者,也是我的父亲,我觉得您有权利先知道这些。”欧利普说完低头不去看欧尔的神色,快步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

但是这一次欧尔并没有打算把他的心情写在脸上,他的表情称得上平静,在欧利普经过他时,他轻轻攥住了欧力普的手腕——不是顶梁柱做工砍树劈柴的力道、也不是勇者握剑的力道,是专属于父亲身份的表示亲昵和挽留的一个小动作。

“欧利普,”欧利普听到自己的父亲这样说,他的嗓音随着岁月侵蚀已经变得沙哑,更加显得他比起欧利普未能得见的勇者时光更为老迈,“这是你想要的吗?”

欧利普抬头看他。欧尔的眼神里没有骄傲、没有紧张,迷茫爬上了他脸颊侧边的每一道沟壑,他的眼神看向欧利普,可是神色完全是动摇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欧利普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去做别人期望的事情。当坊间都说勇者的女儿怎么也不应当辱没勇者之名的时候,她就偷偷跑到道场去偷学剑术,费伊看她学习热情高涨还帮助了她提升实力。后来她又听到邻居传话说女孩子总应该会做家务,就到吉普身边好说歹说练习了一整年的家务活。随着她一天比一天大,大家都说以她的外貌和聪慧程度不进入上层社交社会就是浪费,所以她开始尽力接触礼仪、艺术、舞蹈、谈话等贵族必备的技能。再之后大家什么都不说了,因为欧利普·欧尔是个完人,他们对她完全没有可指点的空间。

但是欧利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欧利普看向家中的大门。这些年来她在大门口不断进出,带着灰尘的、穿着礼服的、一身疲惫的,每一次的进出都有不同的目的,可这些目的所指向的终点从来没有明确。她的皮鞋踩过台阶上的青苔、踏过城中的青石板路、碾过郊外的泥沼,她在金碧辉煌的穹顶下起舞,在冰山脚下露宿,但最终一切都归于家中深棕色的壁纸天花板和她那张白色的小床。也许欧利普其实什么都想要,也许欧利普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也许欧利普自己都不知道。

又或者……欧利普想,我可能只是希望在摔倒的时候,有个从没见过的人一脸愧疚地把我抱起来,再问我吃不吃黑面包。

 

欧尔和吊灯陪着欧利普沉默,渐渐地欧尔发现泪水盈满了欧力普的眼眶,然后大滴大滴像雨点一样地滴在吉普精心擦洗的地板上。欧尔手足无措地放开她,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检查欧利普是不是被自己捏痛了。欧利普看着欧尔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非常不优雅地鼻涕和笑容一起迸出,就好像她还是八年前那个在小巷子里和人打滚摔跤的野孩子。

欧尔把两只手都背在背后,好像闯了什么大祸一样,在欧利普面前低着头,缓缓说:“这个问题……路西法,我是说魔王,曾经问过我。当时是战争的最终阶段,我重创了他,他是这么问的——‘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没回答他,别人都说是因为我和邪恶不共戴天,但其实是……我不知道。我不敢这么对他说,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小时候父亲不管我,我的剑术全靠去道馆偷学,实战都是一个人在森林里练。后来……总之后来我离开家去冒险,走到王国附近看到人民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觉得我应该出手。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我就是想这么做。

“后来有了你……我一开始,对不起,完全不想要你,但是当你在我身边时,无论是出于什么感情,至少我想照顾你。可是我不会做,我做不到。我的手上全是茧,一摸你你就难受得要哭,我没跟人同行过,你走在我身后摔倒了我总是不知道。这方面即使我想做,我也从来都做不好,所以后来我想就这么算了吧,反正我这个样子谁也不会喜欢我,我骨子里不过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孤僻男人,在外靠着勇者的头衔还能混日子,在家里剥去勇者的头衔剩下‘父亲’,我就什么都不是,不讨家里人喜欢,也不怎么值得家里人喜欢。我知道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也不想跟我说什么话,但是请你相信,至少我……我是真心‘想要’去照顾你的。

“总之,咳,我想说的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勇者逃避着少女的眼神,把头扭向一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一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主要是出于责任和长久以来的道德观念;但是在你身上,我确实有想要保护你的想法……虽然比起其他事情来说我做得烂透了。你现在也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些什么,这就说明至少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么就去做,不要因为一个孤僻古怪的中年人说了什么就怀疑自己,不要让一个讨厌可恨的男人左右你的人生。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同时守住你应该守住的底线。至于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我是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那就把我一脚踢开,不要从我身上去找一些东西,因为你应得远比那些好得多的。”

 

父亲究竟是什么?

欧利普也想过这个问题。她看见有的父亲带着家中的孩子们去城郊打猎游玩,她还看见一些父亲因为家中年龄最小的男孩和自己打架而板起面孔严厉地训斥,她也能看见某些父亲喝醉酒后把母亲和孩子作为发泄情感的道具。“父亲”这一形象是多面的,可是哪一面都不像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似乎不存在,又似乎永远伫立在餐桌的那一头。他是节假日会塞给欧利普大笔零用钱又不说一句话的男人,他是默默赶走求婚的年轻人从来不过问一声的男人,但他也是当初抱着自己浑身颤抖的年轻人,是那个研究了整条街上谁家黑面包最好吃的年轻人。

他还是当初被路西法疑问“为了什么”,而始终迷茫到现在的那个人。

 

所以父亲是个身份,又不是一个人的全部。没有人能够定义一个人究竟应当如何,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准确地定义父亲究竟是什么模样。那个替她道歉的人是她父亲,那个不敢教训她又感激吉普的人是她父亲……

……这个请求自己恨他的人是她的父亲。

 

欧利普掏出随身的手帕把脸擦干净。即使她在这八年来已经逐渐长高,可是当她看向欧尔时,她仍然需要仰视才能看清欧尔的脸。

“我不原谅你,”欧尔仰着头对欧尔侧向一边的脸——或者说那只面向她的耳朵——这样说,“至少到现在我都不会原谅你。你所做的事从来都不像是一般的父亲,平时生活里吉普都和我更亲近。”

欧尔似乎松了一口气。

“但是——”欧利普带点坏心眼,拉着长音说,“你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原不原谅你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对我也是。至少在我十八岁以前,我还有要你帮我做的事情。”

欧利普掰着手指头数:“首先我要钱;其次夏天快到了,我要买那件最贵的夏装,还是你出钱;然后在谣言成真之前,你必须跟我走一趟,带上便装,我们会需要的。不——不许问,就算我要和你断绝关系踢开绊脚石,也要榨干最后一点使用价值才行啊。”

欧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冲着欧利普点头,拿起门边那把几乎再没怎么出鞘的剑,随即回房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去做准备。

 

那年夏天欧利普和欧尔轻车简行,欧尔在欧利普的指示下蒙上眼睛,始终没有问欧利普在密谋什么。他想,即使欧利普想加速历史的进程,他总该为此做点什么。他的右手始终紧握着藏在车厢内的剑鞘,闭上眼睛静静地听车辙的声响。也许这是欧尔一生中作出的最出格的事,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他想做什么,就算是星神和路西法一起来问,他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马车渐渐地停了。欧利普吩咐他暂时不要拿剑,牵起他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欧尔感觉到空气中有股浓重的咸味,脚下踩着的像是西部沙虫洞穴旁边柔软的流沙。欧利普抓着他的力气不小,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痛。随着他们的脚步,欧尔逐渐听见了水的声音、鸟的声音、浪潮的声音——

——是大海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提问,欧利普忽然古怪地大笑一声,欧尔感受到来自于背后的一股推力,但这力量来源于欧利普,所以他没有尝试去躲,顺着那股力直接直挺挺地趴下去,然后他感觉到胸腹传来的凉意,身后欧利普拍着手笑:“好了爸爸,把眼睛睁开吧!”

欧尔摘下蒙住眼睛的布条。他和女儿正在王城最美的海滨,周围三三两两的要么是家庭要么是情侣,正是度假的好时节,所有人都穿着清凉的衣服在水边嬉戏玩闹。欧利普正穿着那件他亲手买下的夏装,看到他回头后把海水泼到他身上。

“我早就该这么干了。”欧利普一边闹一边说,“当初我也是这么摔进那个泥坑里的!”

欧尔习惯性地眨眨眼睛,然后逐渐理解了目前的所有情况,接着也怪笑一下,向着欧利普招手示意自己难以站起。欧利普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多设防,慢慢靠近他,于是欧尔也发出了与欧利普之前相似的怪笑,一把拉力就将欧利普也拉到水中,随即自己一个猛子扎到大海的更深处,任由欧利普在自己背后笑着喊要报仇。

 

父亲究竟是什么?

欧尔还是有这样一个疑惑。只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那几天欧利普始终没学会仰泳,一仰头躺在水上,有下沉的趋势就会让她感到害怕,哪怕欧尔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托着她也不管用。所以最后变成了欧利普像仰躺在床上一样躺在水上,欧尔的两只手臂与大海共同托起她的重量,带着她在夏季的烈阳下和温和的大海上随意漂浮。就好像只要有欧尔在,欧利普可以漂向任何她想去的远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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